奶奶從一切如常到離開人世，只有短短的幾個月。
這幾個月的巨大轉變，出人意料之外...
我不算為她的離世而哭，而是為她臨走前所受的委屈不捨。
守寡近四十五年的奶奶於耶誕節過世，享壽九十歲。
大家說她是安祥過世的，我卻不忍。
其實，我知道，奶奶是抑鬱而終的。
雖然奶奶體型算肥胖，卻沒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，
其他常見的糖尿病、腎臟病等，也完全沒有，
更難得的是：即使已到高齡，奶奶的牙齒居然完好無缺。
有健全的牙齒，就能好好咀嚼，
能吃能睡，少有其他病痛，子媳兒孫們都還生活無虞，
平日含飴弄孫，也沒有家務事讓她操勞，
除了丈夫早逝的遺憾外，奶奶可說是福壽雙全的人了。
怎知，奶奶從一切如常到離開人世，只有短短的幾個月。
這幾個月的巨大轉變，出人意料之外。
包含父親及兩位叔叔，奶奶共三個兒子，
平常的奉養是三家輪流，每家一個月。
某天我突然聽母親提起：奶奶說想要請個菲傭，
在最早侍奉她的二叔叔家定下來，不要再跑來跑去了。
但三個媳婦都反對，三個兒子也不贊成，
原因之一是輪流奉養一段時間了，誰也不想停止；
(二叔家當然不願意，但背後有令人諒解的理由)
原因之二是媳婦們都已是家庭主婦，並不缺人照顧奶奶。
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就照樣落幕，一切一如往常，
想不到，大家突然決定把奶奶送到老人院。
老人院中的設備完善，每位都賦閒在家的姑姑們，也常去院中陪伴。
可是，不久就聽到奶奶不肯進食，身體狀況急轉直下，
被送入加護病房的消息。
上一次還好端端坐在椅子上對我說再見的奶奶，
隔了一個多月，已經戴著氧氣罩呈現昏迷狀態了，
然後是昨天，我們看著她躺在棺木中，被覆上棺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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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中的奶奶，是嚴肅高傲、有點難親近的，
因為身材的關係，她總是端坐在椅子上，
面對家族中長子的次女，且不善言詞的我，更少露出笑容，
因此我一直是跟母親家的親戚，特別是外婆，關係較緊密。
她的離世，卻讓我躲在被窩中哭到讓老公嚇一跳，
(老公認為：我跟奶奶明明就不熟…@@？)
嚴格說來，
我不算為她的離世而哭，而是為她臨走前所受的委屈不捨。
可是，很無奈的，奶奶的遭遇，或多或少，是自己種下的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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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三項不甚妥的作法，正是奶奶母子與婆媳關係裂痕的因素。
首先，很早就將自己安身立命的老家及微薄田產賣掉，平分給八名子女。
“平分”這件事不是不對，況且也不是什麼龐大財產，
可是即便家人沒意見，算"外來者"的媳婦心裡難免犯些嘀咕，
重點是，傷了主要奉養者(當時奶奶已在二叔家住了很久)的心。
這是奶奶第一個、也是最微不足道的錯誤。
其次，對於身為主要照顧者的"媳婦們"及"孫女們"寡恩。
原本長時間住在二叔家的奶奶，不明原因要搬去不遠的三叔家，
不久在母親從偏遠工作地退休來高雄後，開始了每月遷徙的生活。
三個兒子中，就屬二叔脾氣最好、二嬸最有"客家媳婦"傳統的美德，
可是就連這麼溫和的兩位奉養者，奶奶卻還是容不下。
（前陣子奶奶想回二叔家終老時，說話總是和氣的二叔終於透露一段：
「從前阿梅(我的二嬸)的媽媽生病了，阿梅想回去照顧，您卻不高興…」）
奶奶忘記了(或許九十高齡的她從來也沒此觀念)：
兒子孝順她，是天經地義；但媳婦奉養她，卻只是對丈夫盡情義，
如果奶奶無法讓媳婦打心底感念她，媳婦也很難待她如娘親。
而傳統重男輕女的觀念，也讓奶奶跟主動噓寒問暖的孫女們不親，
然而諷刺的是，男孫們的功能，大概僅止於往生後的祭祀了吧？
最後，也是最嚴重的錯誤，就是放任自己的女兒們予取予求兼惡言挑撥。
姑姑們的兒女嫁娶，奶奶為了面子，父親三兄弟每人一律五位數紅包，
三不五時又有一些姑姑、姑丈們的"親情業績"要幫忙，
像父親穩定但其實不算多的薪水，光拿去做人情就差不多了。
姑姑們來探望奶奶時，老人家難免會提起一些與兒媳間的摩擦，
她們不但不當和事佬，反而極盡興風作浪之能事，使雙方感情惡化。
但指使人很快，推責任也快，
每次在奶奶最需要幫助時，姑姑們卻總是避重就輕，
這次，終於眼睜睜看著奶奶走進老人院，卻躺著被送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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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一次在加護病房見到奶奶生前的面容，
她的雙眼緊閉，應該已經失去意識，但眼角泛出淚光，
奶奶呀奶奶！您是否怨尤兒子們的不孝，抑或悔恨女兒們的不義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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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殮儀式中，父親三兄弟不發一語、二嬸及我們幾位堂姐妹泣不成聲，
某幾個姑姑及姑丈卻一直昭告弔唁者"奶奶是多福多壽、安祥走的..."，
甚至開始大肆批評起其他人哭聲的大小、以及儀式的瑣碎事情。
奶奶呀奶奶！即使您看得見這一切，還是盼您放下，
放下對人世間的愛、怨、嗔、癡。孫女願您：
遠行至西方的極樂時，無罣無礙...一路平安..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