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自認為最浪漫的兩個職業,一是牧羊,一是養蜂,都存在於鄉村。陽光下的山峰,有二三十隻羊儒雅地吃著草,它們不驕不躁也心無旁騖,低著頭的動作安靜從容reenex 膠原自生。偶爾一兩隻懷孕的母羊臥在草叢裏,“咩咩”地低吟兩聲便安靜地曬太陽,世界寧靜得隻有山,人和羊。至於養蜂,更是浪漫到無法言說,養蜂人開著卡車追逐鮮花,他們像精靈一樣守護著甜蜜,他們的世界裏,隻有春天。 王建有詩曰《雨過山村》:“雨裏雞鳴一兩家,竹溪村路板橋斜。婦姑相喚浴蠶去,閑看中庭梔子花。”然而我的鄉村在大西北的黃土高原上,春裏沙塵席卷,夏裏黃杏壓枝,秋裏無甚痕跡,隻是從一片果紅嫩到芳草萋萋,冬裏大雪蓋山,枯枝乘著北風號叫。春夏秋冬,皆是白描。很少下雨,難以成溪,故而沒有板橋,氣候幹燥,無法養蠶,更沒有梔子花。 19歲以前我一直不明白,鄉人為何要守著那幾隻牛羊,那幾畝難保收成的田地,那幾口潮濕的窯洞。黃土高原的大地養育了鄉人,卻也把他們拴在了黃土地上,一年又一年喝著貧困的苦水。然而,當我聽到人們因生態移民要搬離鄉村口服 避孕 藥,舍棄他們的牛羊,他們的田地,他們的窯洞時,我的心中竟有些不舍。 19歲時,我離開家上大學,時常想起我的鄉村,刻著我童年烙印的鄉村。我的不舍,大概是因為那潮濕的窯洞有個可供鳥雀出入的天窗,冬天時鳥兒可以在窯洞頂的撐木上棲息,這是我住過唯一一種可以在屋內看到飛鳥的建築。我的不舍,大概是因為我曾挎著籃子在秋雨後的草垛邊采蘑菇,雨後朦朦朧朧的打穀場上隻有我,小籃子是爺爺用芨芨草編的。我的不舍,大概是因為門口那棵老榆樹下,我曾歇過涼。那個藏在眾山間的小鄉村,給予過我甘甜的井水,陪我躺在木車上看過星星,還曾贈予我無數不知名的野花兒。我對於動物的一切感知,幾乎都發生在鄉村,幾乎都發生在童年。我曾在玉米地裏發現過兩隻雙胞胎般巴掌大的小灰兔,它們倚著玉米杆而臥,我懷著好奇的心捏起它們避孕 藥,竟然沒有掙紮的任我捧著,我將它們放在口袋裏,小兔子可愛地伸出腦袋左右打探著。我曾在外婆家的大果園裏看到過一隻鬆鼠,它從一棵年老的杏樹上疾馳而下,跳著跑進了藏在土坳後的洞,而我沒有去追逐它。我曾躺在苜蓿地裏,看到過長著觸角的螞蚱有和草一樣的綠色,追逐它們發現它們再追逐,那是我幼年時最初的驚喜,關於苜蓿,關於螞蚱。 我常想:我的鄉村還回得去嗎,如今不是我離開她,而是她離我而去。千言萬語,如鯁在喉。